我在谈书画家的断定家时，曾言及许多人对一些法帖草书不知道。相同，许多人对一些法书、碑本之文不能句读，这还谈什么知道和断定呢?至于帖书古文的用典出处、修辞得失，不通古文、不明白训诂的人，要强作解人，则只是妄赞其不可思议算了，反而误读者求知之意而损自己赏鉴之名。以传世《曹娥碑》为例。有名断定家介绍云：“《曹娥碑》是东汉元嘉元年(公元151年)上虞长度尚为孝女曹娥树立的。碑铭典重，词无虚设，为当时的大文学家蔡邕所称赏，称为‘绝妙好辞’。”启功先生有《“绝妙好辞”辨》一文，详加议论。现简介如下：据最早文献东晋《会稽典录》记，曹娥救父投江，是上虞龟龄其弟子邯郸子礼为之作碑的。到了唐章怀太子李贤注《后汉书》，这个弟子就变成了邯郸淳，并给邯郸淳起了个字叫子礼。这往后蔡邕就题了八字赞语：“黄绢幼妇，外孙齑臼”。蔡邕题在碑上仍是碑铭草稿不得而知。《世说新语》记这八字在碑上，猜谜的人是曹操和杨修。这个故事经《三国演义》更广泛撒播。但最大的仇视是曹操根柢没有去过会稽，怎样说明呢?在注《世说》的刘峻那里，杨修又变成祢衡，指点曹操的浣纱妇人是曹娥的魂灵。启功先生戏曰：“少女曹娥的魂灵也长大成妇人了!”以上讲的是此碑出处经过。下面讲墨迹文章内容，因为小楷碑汉代没见过，所以这儿变成了“度尚设祭诔之”。诔词的乱作比附，先生援《诗经》之例，不“责怪本文作者”了。后边详细剖解诔文用典修辞之荒诞。如“哀姜哭市”、“杞崩城隅”的哭夫殉夫与救父殉死毫无联络;“刻面引镜”是节妇毁容，与殉父投江更不相干;“坐台待水”是楚昭王夫人不见符宁待水淹而死的故事，同曹娥事只搭得上一个“水”字;“抱柱而烧”是两个典故，“而烧”指鲁宣公女伯姬事，是节妇被火烧而死，同曹娥事关者仅一“死”字，而致死之因却有水火之异!“抱柱”语出庄子，是说男人尾生守信殉情，则不管怎么同曹娥事也拉扯不到一同了。况且把两个典故捏在一同，更是不伦不类。至于“剺耳用刀”、“丘墓起坟”等则满是废话。后边还有谶语，以见事出有灵，仍是从《隋唐嘉话》里抄的别人的故事，并把蔡邕题字不是观碑，而改成“手摸”。这种用典不切，胡乱堆积称之为“碑铭重典”，不令人感到诙谐吗?而“绝妙好辞”用切口说出，正好了解为这种不伦不类、言之无谓之文的羞于明说。“词无虚设”几乎就是讥讽的反话了。作上述赏识《曹娥碑》者，读读启功先生此文，不知作何感触!